凌晨4:30分，印度的天空佈滿灰濛濛的暗紫色
檢查了相機、手電筒和口罩，懷著緊張又興奮的心情，摸黑走進瓦拉納西舊城區。
迎面而來的是撲鼻的尿騷味和牛糞味，還有更多雜著時間混合出來的濃濃味道
提示著，已經來到3500年的不朽之城。
破亂狹小的巷弄兩旁聚集了許多小販，拉車的、賣花的、賣油燈的，賣水桶和陶壺的，各式各樣
點著一根蠟燭就開始叫賣起來，天雖未醒，人已沸騰。
這賣著小樹枝的婦人，大家猜猜看，小樹枝是做什麼用的呢？
沿著通往河口碼頭的路旁，行乞的老人衣衫襤褸，頭髮皮膚分不出顏色
一隻隻髒黑污泥的枯手，從黑暗中向我伸來，嘴裡唸著無法聽明白的話語
像是時空錯置，在黎明前的瓦拉納西，我的心，一路被揪著.....
一小段路走得急忙，怕的是日出趕不上。
好在當天雲多，日出並沒有依照時間上演。
在岸邊等待上船時，身邊已經聚集許多前來梳洗沐浴、進行祈禱儀式的印度教徒
自顧自的在岸邊脫衣，然後一個個魚貫走入水中。
那畫面很像一群被催眠者，受到恆河的召喚，不能自主的開始移動....
碼頭堆滿平底船。印度的水上交通和陸上交通一樣隨性，
橫的、直的、歪的，只要看見空間就塞進去，形成只見船不見水的景象。
印度的秩序一直令我感到好奇，清晨的混亂人潮、船潮，和印度人獨特的時間觀念
竟能在日出之前的一片混亂中，讓遊客都上了自己的船，順利轉向，駛向南方。
待遊客都坐定，拿出相機，岸上的人們也紛紛在河水裡準備就緒
船夫奮力將船划到河中央，轉向觀看日出的最好地點
那日頭，才緩緩的，在東方灰雲中出現...
彷彿恆河的日出，跟印度人的生活節奏已經完全結合了
那種默契，或許，已經持續了3500年....
船向南行，一側是東方旭日，
另一側，是岸上的印度教徒虔誠的祈禱
老人、小孩、男人、女人，紛紛按照自己的方式，開始洗淨的一天...
雖然日出沒有想像中壯觀，但在這樣的氛圍裡，空氣中充滿了寧靜的味道。
船在水上平靜滑行，恆河，就在我的面前
拿相機的雙手不肯放，因為眼前太虛幻
只有留下影像，我才能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真的！
可能因為水流很急(我的長鏡頭連飄在水上的花燈都無法捕捉)，恆河水，其實一點都不臭。
看似平靜卻湍急的河水，承載著生命的來來去去，
而船上的我，相機觀景窗後面的眼睛，始終是模糊的....
恆河的生，沒有喜悅，沒有激動，人們只是簡單的相信，來到恆河，得到祝福
然後就有力量走回人世，回到羊腸小徑之後的生活，那貧窮或是富有各自不同的人生。
船上行，往上游緩緩前進，經過一個又一個河壇
看見卻聽不見的一群群默默面向東方的人們，站入水中雙手合十，那表情竟大都相同..
那是一種很平靜安詳的表情
脫去紗麗，拿下頭巾
窮的富的印度人共同在恆河水中得到平等。
印度的種姓制度這幾日一直在我腦海裡，當作各種無法接受景象的答案
只有此時，我看不見貧富差別，在恆河水中的，都是濕婆神的子民。
逆水而上看見第一個火葬場。
堆積如山的木材，和默默冒著白煙的，焚燒。
這裡，是終點。
這裡，是恆河的死。
每天有將近上萬具屍體在恆河邊火化，骨灰隨即推入河中，成為大自然的一部份。
平均每具屍體要花上三小時才能焚燒完畢，可想而知恆河邊整日的忙碌。
一個生者的河壇交錯著一個死者的火葬場
在這裡，生與死的區隔似乎完全消失，
只剩下被視為理所當然的接納。
上游燒完的骨灰，在下游被以一只銅壺舀起，灌進嘴裡。
刷牙之後，再把漱完口的水，又吐回河中....
而泡在水中那個人一點也不閃躲避諱，母親的包容勝過所有俗世的污穢。
生生死死都在這條河上進行著，
印度教徒把靈魂單獨獻給了生命之河。
坐船遊河的時間究竟有多長，我一點也想不起來
只知道胸中的情緒好滿好滿，哽在喉間....
船慢慢靠岸，那是一處上岸的火葬場。船夫比手畫腳吩咐大家不能拍照，
momo連忙收起相機，定定的，望向岸上那冒著白煙的一片焦黑，
原來是一具早到的遺體，已經燒了大半....
焦黑的屍體燒成了枯骨的形狀，孤獨卻幸福的躺在灰白的恆河沙上
這一世或許太苦，來世必然因為今天的救贖，投胎轉世到更好的人家。
手上沒有了遮擋的相機，只好任淚水無聲的流下
跟著那道白煙，跟著焚燒的木頭味，跟著河邊堆得高高的白色屍灰
我見到了~~生命之河
我見到了~~歸屬。
我的船，行走在死者的骨灰上，行走在生者的罪惡裏，行走在一陣又一陣的歎息聲中...
我的船，走在陰陰的雲霧裏，我的船，走在一朵朵水燈的漂浮中。
火葬場旁一位提著水桶的白鬍子老先生，枯瘦卻硬朗的舀起一桶恆河水
那裡面，應該還有著剛剛焚燒完的屍骨氣味....
岸上火葬場工作人員正拿著樹枝，追打兩隻企圖偷屍體的野狗
一個老人的遺體等在那裡....
恆河的火化是露天的，沒有棺木，沒有隆重的儀式，只用屍布從頭到腳包裹著，由幾個親友抬到岸邊
那屍身或許已經沒有了靈魂，平靜的化成灰
隨水而去....
天亮了
沐浴的人們紛紛上了岸
我偷偷擦去眼角的淚水，揮別這令人動容的一刻
拿出預備好的罐子裝了一罐恆河上的空氣，說好了要給格友Ritta帶回來的禮物。
然後轉身離去....像每個印度人一樣，緩緩走回複雜的人間
將所有的沉重情緒拋在腦後
我懂了~
這生與死，這貧窮與富貴，和街上一個個帶著燦爛笑容的貧童
生命如是，果真輕如鴻毛，灰飛成河面上一層薄薄的朝霧
如此而已。
然而，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或許我們更應該珍惜所見的一切美好與不美好
或許該追求的只是心中的那份
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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