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遠方有熟悉的人和熟悉的城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我知道哪個街口總是擺出鮮豔的蔬果叫賣;
我知道哪一個攤子的雞豆涼粉又便宜又地道;
我知道那整朵曬乾的向日葵是秋季的小零嘴,
買了一朵順道瞧瞧第一次聽見的白木瓜長什麼樣;
也知道哪裡可以喝到最接近西藏口味的酥油茶和酸奶。
我知道什麼視野可以看見玉龍雪山的甦醒;
我知道屋對角的瓦貓正以什麼姿態守護家園;
我知道夜降臨之前的氣溫微小的變化然後接著便是巨大的寒冷;
也知道想獲取清晨沒有人煙的景象該幾點鐘摸黑出門.......
從十幾年前開始自助旅行以來攀上這片高原多次,途經的幾個古城大街小巷已然熟悉,然而每回往更深山之處前進時最安全的方式便是緩慢增加海拔高度,因此海拔2480公尺的古城便是旅人用來讓身體適應的最佳起點。
懶得重新尋找過夜之地,於是一再入住同樣深受歲月侵蝕,一年比一年破舊卻更有家的味道的老客棧,房間內的擺設始終沒有改變 ,也讓人在擺手擺腳之時覺得安心。
這趟為了圓滿去年的雨崩懸念,入境之後幾經輾轉又來到白沙古鎮適應兩晚,甚至還同樣去吃了小巷秘境中沒有招牌的雜鍋菜,那滋味與去年大致相同,不同的是老闆知道我們又一次遠道而來,端上桌的豬腳燉肉硬是比去年多了一大半......
世道當然年年不同,但若將心比心看待這一切變化,便也不覺得多出幾家攤子與關閉幾個店有多麼令人感傷。
文明的進展首先是模仿,而最先模仿的是物質上的繁華。
一年不見的白沙古鎮和玉湖村漸漸也失去了老味道,除了三三兩兩著傳統服飾的納西老人還步履緩慢時不時坐下來閒聊,這三級古鎮遲早如大研束河將進入歌舞昇平的時代。
也不慨歎。但慶幸在它還是原樣的當年我曾在某些街角遇見過某些可愛的人,
我曾經頂著冰冷一個人晃蕩在街燈未暗而曙光乍現的青石板路上。
這些那些儘管再來已不是原樣,而旅人同樣有更原始的地方去,過道不令人深眷,
目標明確之後過程可以自動輕淺的被放下。
旅人來了又走,下次或許還住同樣的地方,看看曾經認識拍攝過的孩子長大了多少,
看看街口賣水果的老太太是否安康。
這是另一種旅行的方式,我喜愛的旅行方式。
2480的古城適應兩晚之後一路向上,接下來將在海拔3200公尺以上生活。沿金沙江岸上行時,車窗外時而大雨滂沱時而艷陽高照,雲層越發低矮密實,坐在公車上的旅人這回不再激動,回家的長路熟悉,心讓時空帶領著穿梭。
按慣例不住城裡而居城郊,我在香格里拉有個家,坐落於石卡雪山眼下,松贊林寺腳邊。
門前草甸四季不同晨昏有異,
屋舍雖隨歲月增長而漸形破落,
卻仍乘載著旅人多年的回憶,因而落腳處不做他想。
與其稱之為香格里拉我更喜歡喚它『中甸』。山色燦爛,草場亮黃。
入秋早晚低溫零度左右,清晨草葉紛紛鑲上一圈圈澄銀發亮的霜。因為剛好帶著李娟的羊道,我覺得這樣的搬家也像轉場。
在熟悉與陌生之間有著適當的距離,適當的距離剛好足以衍生適當的想念。
儘管幾番易主,每回來都有新的面孔(或新的貓狗),但角角落落仍是熟悉的,
連那日暮時分遠山的線條都如此熟稔。
青稞架和奔跑的野豬,
院子裡那棵柳樹和整片的波斯菊,
生出了鏽斑的信箱和不再紅豔的小鐵門都讓人熟悉的彷彿回到了家。
清晨還是蒼茫一片的白色荒野,
太陽出來之後,
忽然轉為赭黃,
還燙了金。
這小小的客棧有著令人困惑的美,
那麼荒涼,荒涼得那麼狂野,
狂野成那麼炙烈的美。
說到底是個念舊的人。
舉起相機時我思吋著,古城鬧區新建了許多設備新穎條件優渥的客棧酒店,
下次再來,不知道這偏遠郊區的老地方還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