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越了荒山,回到人間。進亞丁景區的車37公里開了一個多小時,不過山路再怎麼蜿蜒搖晃也比不上上車前在遊客中心大扛行李爬樓梯的半小時辛苦,因此旅人沒有半分不適,非常悠哉。
亞丁村剛剛下過幾天雨,空氣還很潮濕。入住的卓姆民居門前就是仙乃日神山的側翼,初見時還雲霧繚繞,然後水氣漸散去,
將晚,山的稜線被霞光打亮成一道弧線,
那山坳光裡的就是隔天徒步的起點,沖古寺。
傍晚的光線最後收束成一條縫兒,打在直立式的老經幡、低頭吃草的馬和翻山越嶺來到這裡的旅人仨身上。我的嘴角上揚,如此顛頗的一天之後終於見面了。
的確跟雲南的山很不同,類似西藏多一些。還沒有開始徒步就靠得這樣近,我想像著再往上將是如何巨大,
突然覺得心好輕好輕,有種即將要飛翔的平靜而又愉快的感受。
待在亞丁村的幾個晨昏,照慣例一個人扛著相機村子裡梭巡。跟我一起旅行過的伴兒總知道,可以歡聚,但我少不了這樣的獨處片刻。也唯有在靠近與抽離兩者之間妥善調配,能讓我身心安頓。
海拔3900公尺的亞丁村清晨當然非常寒冷,黑著天,秋草結霜。保暖手套裡的手冰凍得幾乎沒有知覺,我哈著氣,不帶腳架出門。
草甸上馬兒已醒,正低頭殷殷吃著嚼起來滋味像是非常美好的秋草。
有對中年夫妻比我早到。正一人一支腳架安靜等在那兒,小聲交談。不靠近,我反而默默後退悄悄按了快門,這畫面令人動容。幸福未必是要擁有巨大的什麼,如此相伴更勝一切。
然後光來了。先是夏諾多吉山頂上披著一片粉橘,
接著右邊整座仙乃日神山露臉,
那出場方式也美得彷彿一聲嘆息....
越是強大的美越是擁有某種類似力量的東西,那並非來自於不斷練習,而是某種像是會扎眼的震撼性,
突然就出現,瞬間就抓住你的眼睛,改變了你對某些現實的認知,在意識上顛覆你。如果說,前幾天在雲南梅里雪山的日照金山像金塊一樣耀眼,那麼這四川亞丁村裡仙乃日神山的日出就像雪花銀,潔白閃亮。
山未醒全,民居房頂上的荒草已沐浴朝陽。我與眼前的景致這樣久久相互凝視、彼此傾聽,心透亮透亮的,像一面鏡子澄淨。
院裡的罌粟花也向光伸展著頸子,企盼了一夜的溫暖終於來了.....
天光一來,松枝燃起煙供,晨起的老人紛紛走進寺廟頂禮,開啟一天的生活儀式。
『我們早就習慣我們的世界,並且稱之為文明。但現代文明是否忘了這世上還存在著另一種、與自然和諧共存的生活?』阿納絲塔夏。
頂禮的素樸顏色的藏族老人和早起的服裝鮮豔的旅人擦身而過, 這畫面有某種微妙的什麼在我的眼底被認真記憶了。
回到民宿等用早飯時看見,方才在小寺轉完經筒的老人拄著杖緩緩走來,
靜靜坐在我的早餐窗外曬太陽。影像定格瞬間,如畫一般。
一窗之隔,老人的尋常日子對旅人來說卻成了具有象徵意義的神秘連結。
被雪山好好守護著的亞丁村雖然仍擺出了旅人喜愛的優閒姿態,但這其中透露著彼此都小心翼翼的像是在保護著什麼似的,
不驚擾,別太靠近,深怕有些物事像罌粟花的薄花瓣一般脆弱,深怕有些改變一旦啟動便再也無法回頭.....
『過去和未來幾乎是同一件事,只是外觀上的不同,核心事物卻永遠保持不變。不論一千年前還是今天,人都一樣,擁有相同的情感,不受時間影響。恐懼、喜悅、愛。』阿娜絲塔夏
我想,每個人一定都有更想要的人生。但那個更想要的通常意味著比現在更高遠的位置,有時努力便可接近,有時則不。
然而擁有理想性人生的企求究竟象徵著什麼呢?
不遠千里而來的旅人貪看這原始地方的面貌;而生活在這裡的人們又以什麼眼光看待城市裡五光十色的日子,
和文明不小心留在這裡的遺跡.....
天亮之後的亞丁村光線好美,藍空無比晴朗。
那光的傳導質地透明,我的眼睛首先是被孩子手中耍弄的金光吸引,靠近一看,竟是再普通不過的棉線。
觀光帶來了遊客,遊客為山中小村帶來了小小商機。男人或者牽馬或者放羊去,女人則在村口擺起了攤子賣些藏族裝飾小物。
我的眼睛沒有批判性,若要說真看見了什麼,那是一種類似自省的東西,關於這個世界前進的方向,和不得不默默失去的一切。
我只思忖著,若再晚幾年來,遠望的雪山當然美麗依舊,但面對物質衝擊的山中小村將會是何種景況呢.....
曬過了溫暖的高原陽光之後,從海拔3900公尺的亞丁村出發,往海拔4700公尺的五色海前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