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從來不平等,世上沒有相同的兩分鐘。時間的本身變成人們共識的對象。而那日子之所以特別也就是因為這共識的存在。因此當我旅行,我其實是出入在不同地方的不同時間共識之間。當我旅行,我不僅走進異文化的時間共識,同時也錯失自己原來的時間節點。』─張惠菁/末日早晨
即將啟程前往既熟悉也陌生的異文化之地旅行前夕,在謝旺霖的『轉山』與達賴喇嘛的『慈悲與智見』之間,又翻了一次雖然是很久以前的作品但仍讓我一邊讀著一邊點頭的張惠菁,此時心境彼時風景,因而我時常往返,毫無違和感。
於是雖然時序已入了秋季,再回頭把冬末與初夏的兩次小旅行訴諸筆墨,彷彿看到當時插了秧苗的梯田在我的二度探視時抽長了身子,
如今肯定金黃等著收割了....
寫了一半的夏日文章這樣記錄著:入夏之後的雲層開始朵朵濃實低矮,陽光炙烈曬得人發疼,那雲忽而敞開忽而遮蔽,屋外天光開燈關燈似的。
依然滯悶的氣候讓人過午就焦躁不安,清水拖把滑過的地面稍稍涼,又打著赤腳在屋裡梭巡,就像初夏時節與好友們小島東邊的輕旅行,
主人預備涼夏的拖鞋優雅,旅人幾枚卻更鍾愛赤腳踩踏,美麗的日式拖鞋成了鏡頭裡的夏天,旅人親近土地,看見內在生命本質。
與舞木民宿主人的緣分當年也從格子開始(還是雅虎時代呢),文字的往返總讓時間既濃縮又無限延長,
因而一直延宕著拜訪的日期直至上一個冬末陰雨天,彷彿有個聲音告訴我:『去住個幾晚的時候到了喔~』
然後像是在東岸有個家似的接連拜訪。
初到的那一晚紅酒開瓶,主人用心準備了季節限定的冷燻飛魚相佐,大夥兒正舉杯,敬重逢也敬初見。
才說著天候不佳可能見不到期待的月升,那圓盤竟忽然從晚雲中露臉,被上下雲層夾著像是夜空中的一隻明亮眼睛。
旅人與主人同時驚呼,何其幸運能見到這意料之外的景象,
夏夜之眼甚至從雲層中打出光束,點亮一片銀色月光海。
一向脾性孤冷慢熱的人很幸運的身邊總有體貼親切的旅伴,我習慣的若即若離相處方式也總可以被充分理解。
因此大夥非常自在的也可以熱烈聊天也可以安靜閱讀,充滿歡笑也沒少了個人的寧靜時光,
能量在這裡旋轉得很順利。
旅行時生理時鐘總是自動轉換,住在舞木的幾日,天還黑著的凌晨四點半便已在腳架前守著,
夏風輕輕,旅人視線投向東方,太平洋的日出在海平面上演,
先是穿破墨藍然後灑下金黃,探照燈似的,那日光海晶晶燦燦彷彿虛幻,
不遠處主人正邁著輕快步伐從晨光中回來,手上捧著要送給大家的阿美族車輪苦瓜,
紅燦燦的早晨禮物。
那日野百合的背脊上張著紅色的血脈,透過晚春初夏的光,在老陶瓶裡飄香。我不從妳的正面相視而是周轉環顧,妳姿態裡書寫的強韌生命力於我,比嬌豔更加動人。
小島東邊無論如何總是熱烈開放的九重葛清晨就被剪下,擠在老玻璃碗涼冷的山泉水中,開始了一日風景並且向遠方的太平洋致敬。
有些最珍貴的未必高調張揚,是溫柔細膩的看見,將懂得收藏。
而不再出海的玻璃浮球身上,寫著太平洋的密語。
當風送來記憶,漂流木曬著無關時間的陽光,藍色的氣泡裡面是否包藏著對海水撫觸的思念呢?
短暫移居的清晨我這樣與眼前無聲的藍色光線對話著.....
雨下下來的此刻我正翻閱過去的自己,佐一杯標籤上有著松鼠的日本紅茶,茶已經涼了還是香氣迷人。
蘇打綠一直在唱著:『你會不會剪去,黃了的回憶,丈量我離情,拉長十多里.....我試著騙自己,有散也有聚,只是想起了,再無人聆聽,不如歸去....』
然後想起了舞木房裡的這朵,曾經被我聆聽了四天三夜的野百合。從青春到老去,從昂揚綠意到垂皺赭黃,我仰角微笑聆聽妳的黃了的回憶,
猜想在我離開之後,妳興許也要回歸田野土地,用這樣的角度想妳的時候,覺得老去對妳而言如此自然又幸福。
冬末來的那趟其實是療傷之旅。因為日子裡的難解習題讓兩個水瓶女子決定攜手出走,往遙遠而陌生的地方去找一個跳脫日常的家。
有了年紀之後漸漸覺得,所謂的人生就是在一種擺盪之中學習平衡。從前認為不會改變的什麼,其實都處在一種岌岌可危的曖昧之中,是那崖邊的花,開得特別美麗。
生命的過程中不總是幸福快樂而已。 相較於幸福快樂,是那些幽微的悲傷烘托,所以幸福快樂才更加可貴。
我感恩那些不怎麼快樂的日子,雖然回頭收拾疼痛像是踩在斑駁凋零的花瓣上,每一步都聽得到碎裂的聲音......
然後初夏再來時,餐食竟都染上了金黃粉末,人跟天氣一起晴朗了。
上天給的功課或許是這樣的。越是濃烈的性子越是要訓練你清淡,越是強悍的越是要你柔軟。
要你從懦弱裡提煉勇氣,要你從剛硬中學習委婉。
說起來人被製造時只完成了一半,而另一半要在日子裡修,站在自己的對面看,光與影互換時,方得圓滿。
若可以重新選擇,我但願自己沒有太多凸出於外的觸角和內裡過於纖細的神經;
若可以選擇,我也希望是早早服貼世人規劃好的路徑(智慧)不繞路不迂迴;
那麼,便沒有這麼多關於時間的慨歎,當然,也沒有了那些折射出的光......
保留形狀而不填滿,已經填滿的淡化處理,重疊了要讓時間乾燥。
沉重的、輕快的、哀傷或是明亮都是構成人生的成分之一,無論如何我這個人就是我這個人,沒有辦法不做自己的。
『出離是自由,是意義,是用覺知和愛心脫離心中混亂,脫離以自我為中心的困擾。任何一個擁有內在祥和的人,不會因成功而自我膨脹,也不會因失敗而氣餒。反而能夠在一種廣大而深邃的寧靜中全然經驗著。』─馬修‧李卡德/快樂學
如今秋天的氣息濃了,空氣中有清爽的風,人像是從水淋淋的海裡剛剛上岸,抖一抖濕熱,我從夏眠中醒來,睜開眼睛看見的是無盡的螺旋體,想起在哪本書中看過對於人類思想的闡釋,歷史也是以這般形狀無盡旋轉,
當時我想著:那麼源頭是哪裡,盡頭又是哪裡呢?
此後我在小島東邊金剛山下有了一個祕密的家。當心情淋濕了就去曬曬太陽吹吹太平洋的海風,在部落的小徑散步,
或者只是安靜坐在長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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